西班牙：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是如何衰落的？

西班牙，曾经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直到现在，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区还留着西班牙的殖民痕迹—西班牙语。

然而，今日的西班牙，却被公认为欧盟经济形势最差的“欧猪五国”之一，失业率与负债率双双居高不下，人均GDP远落后与其他西欧国家，加泰罗尼亚的地方分离主义趋势愈演愈烈。

西班牙究竟是如何从神坛，一步步跌入深渊的呢？

▲以西班牙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

要了解西班牙的兴衰，首先要了解西班牙所处的伊比利亚半岛的地理环境。

伊比利亚半岛位于欧洲最西端，以北面的比利牛斯山脉与法国分界。半岛东临地中海，西临大西洋，半岛内平原主要分布于海岸线附近，内陆的山脉纵横，将半岛切割为若干个较为独立的地理区域。

西班牙海岸线漫长，拥有众多天然良港，并且同时濒临大西洋与地中海两片海洋，这些地理特征为西班牙在15-16世纪的崛起创造了无可比拟的优势。

▲西班牙在地理上呈现明显的碎片化特征

一、西班牙的崛起之路

公元8世纪，来自北非的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征服了半岛大部，残余的基督教势力退守北部山脉，与穆斯林入侵者展开了长达700余年的收复失地斗争。

1467年，收复失地运动进入尾声之际，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强大的两大基督教王国—卡斯蒂利亚王国与阿拉贡王国实现了一次伟大的联姻，诞生了西班牙王国。

▲750年地图，穆斯林帝国跨过海峡，占领了伊比利亚半岛

1492年，收复失地运动迎来了最终的胜利，同年，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女王资助了哥伦布的传奇探险，新生的王国率先进入了大航海时代。

凭借来自欧洲的病菌与枪炮，西班牙殖民者迅速占领了大片殖民地。

16世纪20年代，西班牙殖民者相继在墨西哥和秘鲁发现大量银矿，白银源源不断地输入西班牙，使得西班牙成为当时欧洲最富有的国家。

1516年，来自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查理五世继承了西班牙王位，与查理五世一同加入西班牙的还有他治下的众多领地—尼德兰、奥地利、意大利、德意志诸邦国，西班牙成为欧洲举足轻重的大国。

▲图中绿色部分皆是西班牙帝国领土

16世纪的西班牙帝国幅员辽阔，殖民地遍布全球，查理五世曾自豪地宣称：“在朕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

1580年，查理五世之子菲利普二世，借葡萄牙王室绝嗣之机，吞并了葡萄牙王国及其殖民地，拉丁美洲全部置于西班牙掌控下，帝国达到顶峰。

二、被诅咒的白银与无止境的野心

如日中天的西班牙，日子过的并不舒服。

美洲白银的大量涌入，欧洲迎来了价格革命，物价高速上涨。西班牙作为白银集散地，物价涨幅最大。

由于西班牙白银贸易的主要参与者是皇室与封建贵族，平民既无法从殖民贸易中赚到钱，又不得不承受节节攀升的物价，无数农民和手工业者沦为乞丐、小偷与妓女。

西班牙的工商业在建国初期也有过短暂的繁荣，但是美洲白银的大量涌入，相当于是持续不断的天量货币超发。

这种冲击是致命的，由于半岛地理环境的碎片化，西班牙实际上是多个王国组成的共治联邦，各王国议会管理各自的财政。因此，帝国没有中央银行的概念，也没有统一的财政政策，在应对货币超发时非常无力。

由于国内无力消化天量货币，西班牙需要稳固地控制欧洲的金融中心（意大利城邦）和贸易中心（尼德兰地区），以帮助帝国一起花钱。

查理五世为西班牙带来的领土发挥了这方面的作用，但因为太需要这些领土的绝对服从，西班牙帝国反而为此赔上了国运。

▲平民赤贫，男人为了生计只能当兵，因此西班牙拥有与人口基数不相称的庞大军队。西班牙大方阵就是这种环境的产物，以3000人为一个基础单元，一般国家真不敢这么玩

查理五世的欧洲领土多为飞地，每部分领土都要面对不同的地缘政治对手。

英格兰将尼德兰视为自己在欧洲的桥头堡；法兰西对北意大利垂涎已久；德意志诸国一向反感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而奥斯曼帝国则把奥地利视作西进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对于西班牙帝国而言，每块领土都不可放弃。

▲查理五世的欧洲领土，为守住这些领土，西班牙常年保持着20万常备军，然而西班牙本土的人口仅有600—800万

由于西班牙本土工商业被美洲白银冲垮，帝国只得大量进口外国商品。

位于莱茵河入海口的尼德兰地区，是欧洲大西洋贸易的集散中心，西班牙帝国的白银在这里换成各种商品。以1640年进口贸易清单为例，西班牙海港3/4的货物都是尼德兰运来的。

美洲的白银不可能在国王需要用钱时立即到账，而北意大利城邦有发达的金融业和遍布欧洲的银行网络。因此西班牙经常向意大利金融家借款，再用美洲的收入做抵押。

1588年无敌舰队的远征，总共花费了1000万达克特（意大利单位），而美洲的岁入仅200万达克特，金融家的解囊相助，帮助王国一年时间便组织起远征舰队。

▲无敌舰队（右）迎战英国舰队。英国的海军力量一直强于西班牙，击败无敌舰队并非以弱胜强，而是实力使然，但是英国人总喜欢夸大敌人数量彰显自己的勇武

查理五世于1556年将哈布斯堡家族领地一分为二，奥地利部分归属其弟斐迪南统治，西班牙和其他部分均归其子菲利普二世统治。

然而，奥地利对于西班牙来说仍然非常重要。西班牙帝国在地中海贸易圈的最大对手是奥斯曼帝国，而奥地利是欧洲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屏障。因此分家后的西班牙仍然与奥地利保持高度的利益一致。

为了维持在欧洲各地的统治，16到17世纪的西班牙不得不卷入一连串与欧洲各国的战争，战争的高昂开销迫使马德里政府提高税率，沉重的税负又导致了内部叛乱。

西班牙陷入了“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尴尬处境。1519年到1659年的140年间，西班牙帝国仅有两年不打仗的日子。

本土工商业的凋亡，越陷越深的战争泥潭，与滚雪球般的债务，终于将西班牙帝国彻底压垮。

1659年，不堪再战的西班牙与法国签署《比利牛斯和约》，终结了两国持续11年的直接冲突，也终结了西班牙与欧洲各国持续140年的争霸战争。

西班牙帝国丧失大片殖民地和比利牛斯山以北的全部领土，昔日的日不落帝国沦为欧洲二流国家。

三、破碎的国家与迷茫的人民

1700年，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绝嗣，经过长达14年的惨烈战争，法国波旁王室旁系登上西班牙王位。

19世纪初，拿破仑占领西班牙并安排其兄担任国王，1808年西班牙独立战争爆发，西班牙人民利用伊比利亚半岛山脉纵横，地形错综复杂的特点与法国占领军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游击战。

▲戈雅的名作《1808年5月3日夜杀起义者》

拿破仑封锁了西班牙的海岸，切断了西班牙殖民地与本土的联系。西班牙的殖民地经济严重依赖欧洲市场，形势所迫各殖民地只得与英国和新生的美国建立贸易关系，与宗主国联系越来越少。

后拿破仑时代的西班牙王国基本上仅剩本土部分。由于失去了殖民地的经济输血，西班牙王国的主要税收来源便是各海港城市，而西班牙地理结构的碎片化，使得海港城市之间以及海港城市与内陆地区的经贸联系非常脆弱，地方分离主义势力逐渐抬头。

举例来说，加泰罗尼亚地区濒临地中海，经济上属于地中海经济圈；而巴斯克地区北临大西洋，与大西洋经济圈的经贸往来更加频繁。这两个地区都从19世纪开始显示了愈演愈烈的独立意愿。

▲巴斯克（红）和加泰罗尼亚（黄）

19世纪中期，民族主义浪潮席卷欧洲，西班牙由于内部观念不统一，无法很好的构建西班牙人的民族国家。自后拿破仑时代到今日，西班牙总共经历了三次君主立宪制，两次共和制，一次军事独裁制，以及多次内战。

国家反复挣扎时，人民也陷入了迷茫。无数人都在思考西班牙的未来究竟在何方。

20世纪初，极端左翼，极端右翼，天主教保守势力，无政府主义等多种政治观点在西班牙相互碰撞。西班牙人对现实和未来的迷茫、不安与悲观，催生了影响深远的超现实主义画派。

▲达利《记忆的永恒》，超现实主义绘画的代表作品。超现实主义最早出现于一战结束后的法国，在西班牙内战期间发展为绘画表现形式

四、大国的兴衰

研究西班牙从顶峰一路跌入深渊的过程，能为当今世界提供什么经验与教训呢？

大国崛起往往由时势决定，但下坡路走的快与不快，由自身决定。发了白银财的西班牙帝国并没有致力于解决白银对经济的负面影响，也并不乐意建立一个更加集权的议会去统筹帝国事务。

取之不尽的白银可以为帝国买来军队、粮食、战舰等一切资源，那么帝国当然没有改革的压力了。

西班牙王室从美洲白银贸易中直接获得的收益仅占财政收入的1/5，而来自尼德兰的税收收入却占到2/5。

尼德兰地区的货币均来自西班牙的白银供给，但由于尼德兰地区商业发达，货币流动性极大，尼德兰地区反而是西班牙帝国最大的税仓。尼德兰的财政数据表明，充满活力的民间经济，才是国家最可靠的财源。

如果能谨慎地选择战争的时机，一次只与一个对手交战，也许帝国财政还会有剩余资金用于挽救国内经济。

然而西班牙爆棚的自信心，让它敢于同时与所有潜在对手开战。狂妄自大的西班牙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良机，当帝国全线崩盘时，自身的缺陷将西班牙直接拉入了深渊。

如今的西班牙，虽然政治上实现了难得的稳定，经济上却因数百年来积重难返，已沦为欧洲的拖油瓶，贫穷，失业，颓废笼罩着这个苦难的国家。

▲欧洲人均GDP地图，西班牙在西欧相对落后

然而，西班牙在体育（足球）、艺术、手工业、旅游业上成就斐然，高铁里程世界第二。在旅游业上，西班牙的世界遗产多达40多处，仅次于意大利和中国，2017年吸引8000多万国际游客观光，仅次于法国，位居世界第二。地中海—大西洋双海洋属性的地理特征如果再善加利用，一定会成为西班牙的经济优势。

▲或许足球经济可以拉一把西班牙？

作者: 李中堂 编辑: Thomas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