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武汉足球走了11年，卓尔挥挥衣袖，消失在黑夜里

2023年1月25日，农历兔年大年初四，武汉长江俱乐部正式解散。在拖延了一周后，卓尔还是在春节期间与中国职业足球说了再见，也让近几年每年必有中超球队解散的“传统”得以延续。

面对死亡，我们总会习惯性地做两件事：回顾其一生以及弄明白其因何而死，以表达我们的哀伤抑或其他情绪，足球俱乐部亦是如此，尤其是近几年这已经变得理所当然。而当我们搜索、回顾一家俱乐部从诞生到死亡的历程，看看那些充满喜怒哀乐的往事，再看看如今“已退出职业联赛”的标签，我们除了写一段或长或短的文字或者一声叹息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危难时挺身而出，卓尔不会被武汉足球遗忘

无论是在武汉长江解散公告还是官方微博的简介中，都能清晰地看到这样一段话：“2011年12月14日，在湖北足球的生死时刻，卓尔控股的果断接手使球队留在了湖北武汉，武汉卓尔职业足球俱乐部有限公司成立。”这段话一点也不夸张，只是当时的情况比这段话所描述的更为复杂和惊险。

2008年10月，在经历多次更换投资商和更名后，唯一的武汉球队武汉光谷在经历退赛风波后退出职业联赛。武汉足球陷入至暗时刻。

随后湖北足协以武汉光谷U19梯队为班底组建了湖北绿茵俱乐部，保存住湖北足球和武汉足球的希望。

2009年，湖北绿茵征战中乙并成功冲甲。2011年年初，武汉中博置业集团等联合出资2300万元收购湖北绿茵，并更名为武汉中博俱乐部。

但中博集团仅坚持了不到1个赛季就因欠薪等财政问题无力支撑俱乐部运营，早早开始寻求将俱乐部转让。

由于到2012年1月1日新赛季转会窗开启后遭欠薪球员将自动变为自由身，因此武汉中博必须在此之前完成转让，否则辛辛苦苦保留下来的武汉足球火种将再次熄灭。

首先跳出来的是武汉亨达睿投资管理有限公司，12月1日，亨达睿与武汉中博草签了收购合同。而在随后的10多天的时间里，这笔收购买卖却演变成了中国足球一个大笑话。

12月7日，据称为亨达睿投资人的周汉坤来到武汉中博俱乐部参加球员见面会，并承诺2012赛季将投入4000万元以上，确保打进中甲前四力争冲超，他还表示将邀请沈祥福担任球队新帅。

然而仅仅5天后，亨达睿发布公告称，周汉坤并非亨达睿投资人，并且确认武汉中博与亨达睿的转让协议取消。就这样，一次看似已经板上钉钉的俱乐部转让以闹剧收尾。

距离1月1日不到20天，如果迟迟没有湖北当地企业有收购意向，武汉中博俱乐部的命运可能就是解散或者卖给外省，那个时候武汉足球和湖北足球就又要迎来无职业俱乐部存在的黑暗时刻。

就在武汉足球又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卓尔站了出来。仅仅在武汉中博与亨达睿确认一拍两散两天后，卓尔集团董事长阎志在微博上宣布：“卓尔发展（武汉）有限公司、武汉中博置业有限公司、湖北省体育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于2011年12月14日中午12时30分正式签订《转让协议书》，卓尔签约后立即支付了转让费用。卓尔控股全面接手湖北武汉足球队，并将俱乐部更名为‘武汉卓尔职业足球俱乐部有限公司’。”

与此同时，他还做出了几则说明，表示之所以接手武汉足球是因为热爱武汉、感谢武汉。而阎志在最后发文告别武汉长江里的内容再次指出，不是因为自己多么热爱足球，而是因为热爱武汉这座城市，才在武汉当时唯一的职业球队无人投资时接手的。

无论如何，从2011年12月14日这天起，卓尔开始将武汉足球扛在了自己身上，武汉卓尔也开始成为武汉足球的代名词。

两度冲超两度降级，没想到这次竟是永别

在接手武汉足球后，阎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这支球队格外关心和关注，这一点从他早些年微博发文就可见一斑。

在武汉卓尔成立伊始，很多教练组和球员聘用的信息更新都是在阎志的个人微博上发布。

征战中甲的第一年，武汉卓尔就收获亚军，成功冲超。随后阎志写下了一段题为《因为有你》的歌词，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武汉卓尔的队歌《因为有你》，并由孙楠演唱。

杀入中超的第一年，作为新军的武汉卓尔在各方面都准备不足，三度换帅、外援更替、赛程过半仅拿6分，武汉卓尔在保级路上举步维艰。

之后客场与国安的对决，卓尔1-3落败，赛后阎志对裁判判罚不满而在微博发文炮轰裁判和中国足协，之后足协因此对武汉卓尔罚款1万。

阎志在告别文章中所说的“我过去多次公开批评中国足协，但并没有什么用，还因此被中国足协罚款”就应该包括这一次。

而在此后与申花的对决中，泰国籍主裁查亚最后时刻判给申花一个点球，导致卓尔最终1-2落败，朱挺当场狂吼和推搡主裁，因此被禁赛6场罚款3万。

之后阎志在微博连发5条“致中国足协”，有些内容在今天看来也值得中国足球思考。

最终，武汉卓尔在首个中超赛季提前3轮降级。

2014赛季，武汉卓尔距离冲超仅一步之遥。最后一轮他们与同分的石家庄永昌争夺一张中超入场券。在武汉卓尔早早锁定胜局的情况下，石家庄永昌则在最后时刻点球绝杀青岛海牛，凭借胜负关系成功冲超，武汉卓尔则错失了时隔1年重返中超的机会。

随后几个赛季，武汉卓尔的成绩起伏不定，既聘请过费拉拉这种名帅，也用过郑雄、唐尧东等土帅，但最终都未能实现冲超。

2017年10月和11月，武汉卓尔先后任命李铁担任俱乐部总经理兼体育总监和主教练，这也意味着李铁几乎全盘掌控俱乐部大权。

而这次任命在当时来看无疑是成功的，执教、管理一把抓的李铁在2018赛季率领武汉卓尔登顶中甲，时隔5个赛季终于重返中超。

在冲超成功之际，相比前几年在微博上远没有那么活跃的阎志发长文袒露心声，这些文字和今天的告别信放在一起看，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重返中超后，武汉卓尔继续着自己相对稳健的投入，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他们在这个赛季花了580万欧元转会费引入前锋巴普蒂斯唐，这也是卓尔俱乐部队史最贵的一笔引援。

2019赛季，卓尔在李铁的带领下终于没有重蹈2013赛季的覆辙，他们最终以44分排名积分榜第6，算是在中超站稳了脚跟，而李铁也凭借这个赛季的执教表现获得了国足的青睐，而武汉卓尔最多的时候则有多达4名球员入选国足集训名单。

而就在李铁官宣出任国足主帅后不久，疫情来临，中超开始进入为期3个赛季的疫情时代，似乎武汉卓尔和李铁也都是从这个时候都开始了走了下坡路。

2020赛季，卓尔起初用何塞替代李铁执教球队，但在球队于第一阶段遭3连败后何塞下课，由庞利、马永康为主的中方教练组带领球队征战剩余比赛。这对被称为“卧龙凤雏”的搭档带领武汉卓尔在保级组比赛中接连输给河南和青岛，只能与老对手石家庄永昌争夺升降级附加赛名额。好在武汉卓尔接连赢下石家庄永昌和浙江，惊险保级。

欠薪和李铁案，剪不断理还乱

从2021赛季开始，欠薪就开始像紧箍咒一样时不时让武汉卓尔头疼一番。

2021年年初，周通、刘毅、江子磊在微博发文讨薪，随后武汉队官方回应“已足额发放202赛季工资奖金，不存在欠薪”，之后姚翰林、刘云等多位武汉队队员也发声表示不存在欠薪。这件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2021年9月，足协仲裁武汉队因与庞利、马永康等前教练组成员以及前队员的合同纠纷而被罚禁止转会，但由于当时转会窗已经关闭，因此这件事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2022年2月，蒿俊闵、杨博宇、赵宏略、黄紫昌、田依浓等人公开发文讨薪，这次更大规模的讨薪风波也直接表明武汉队队内的的确确发生了欠薪，从这个时候起，武汉卓尔实际已经进入了生死危急时刻。

对此，武汉队开始了自救，缩减职业联赛的投入，鼓励球员主动降薪，加大对青训的投入，同时将“武汉队”更名为“武汉长江队”。

而蒿俊闵在内的多名讨薪球员先后与球队解约，武汉长江队的阵容完成大换血，但好在武汉长江还是正常开启了2022赛季中超征程。

直到8月，武汉长江因未按规定清偿此前欠薪而导致冬窗注册球员无法出场，武汉长江涉及的多起仲裁案件的细节才逐渐清晰起来。

在2022赛季初，武汉队就因为多起仲裁案件而被禁止注册新球员，当时武汉长江向足协发函申请暂缓转会禁令，并给出解决欠薪问题的承诺，如果未履行承诺，愿意接受相关处罚。其中就包括，本赛季初引进的队员，在处罚期内不被允许参赛，直到处罚结束。

而武汉长江涉及的仲裁案件，一部分是与拖欠已经经过仲裁的前队员的钱和李铁团队的钱相关，另一部分则是与拖欠河北队欠款相关。

而在7月31日过后，武汉长江未能履行承诺，冬窗注册的球员也因此无法继续出场。如果这个处罚被实行，武汉队甚至有可能无法正常完赛。

这个时候，武汉长江再次与足协展开了斡旋。有报道称，武汉队已与足协沟通，如果处罚就会退出联赛。而事后也有消息称，阎志当时就不想搞了，足协当时让了一步，避免联赛当中有人退赛。

最终的结果就是武汉队冬窗注册球员没有被禁止出场。当时媒体给出的解释是，涉及河北队的欠款在武汉体育局等各方面努力推动下达成延期还款协议，至于拖欠前队员和李铁团队的钱，武汉长江提供了新的事实依据，并与仲裁一审中相关材料有重大出入，因此仲裁委员会要重新审核。

总之，一度接近中途退赛的武汉长江最终度过了这次解散危机，至于在其其中足协究竟做出了多大程度的让步，这些仲裁案件的事实究竟是什么，随着如今武汉队的最终解散不知道还有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而在度过这次退赛危机后，武汉长江遭遇了一波8连败，并在此前因未偿还欠薪共被扣掉9分，这也直接导致他们跌入降级区并最终提前1轮降级。

欠薪+降级+陷入多起仲裁案件，再加上阎志早在8月已有退意，这让武汉长江在赛季结束后解散变得理所当然。

而李铁案的愈演愈烈则又给卓尔的退出添了一把烈火。

自从11月9日传出李铁在参加教练培训班期间被带走的消息，到11月26日湖北省监察委员会通报李铁涉嫌严重违法正接受调查，关于李铁案的信息几乎都是由媒体人透露，而至于这些信息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有多少是编的，我们这些看客无从得知。

但有一些可以被认定为事实，譬如武汉队必然与李铁案脱不了干系，这也是武汉队自己埋下的苦果。

执教武汉卓尔期间，李铁兼任总经理和体育总监，几乎是大包大揽、一人做主的角色。此外，李且还与武汉卓尔签下了一份税后年薪3000万人民币并有3000万签字费的5年合同，这份合同在李铁走马上任国足主帅后仍然有效。而李铁在执教国足后后仍在背后操控着武汉队，相当于一个人赚着国足和武汉队两份钱，而武汉队当时签下的球员，绝大多数都是与李铁有关的经纪公司签约。

简而言之，在执教国足后李铁与武汉队仍然有着密切的关系和经济往来，这也导致了武汉队目前存在着多笔争议巨大的糊涂账，也就是俱乐部解散公告中所说的“某教练及其经手的部分球员、外援和个别违反球队纪律的球员按法律途径处理”，这其中就包括日前在微博讨薪的明天。

尽管武汉队已经解散，但李铁案所涉及的一些调查还会对相关球员和管理人员产生影响。至于李铁算不算得上是武汉卓尔的罪人，留给各位球迷自己去评判。

告别，可能才刚刚开始

现在当我们回过头来总结武汉卓尔死亡的原因，可以找出很多因素，譬如欠薪、降级、多笔糊涂账和仲裁案以及不知何时能结束的李铁案，而归根结底还是阎志在告别信上所说的两点：自身不够专业和中国职业足球环境太差。

自身的不够专业导致在俱乐部管理运营上存在诸多问题，这一点从与李铁签订的高薪合同且执教国足后李铁仍操控武汉队以及这两年持续不断的欠薪风波和仲裁案就清晰可见。

但这并不是武汉队一家俱乐部的问题，而是几乎所有中国俱乐部的通病。只是有的俱乐部有多方支持，有的俱乐部还在坚持，有的则只能一死了之。

这个通病之所以存在，就是中国足球糟糕的职业环境所致。近些年金元足球的消散、中性名政策以及疫情造成的不可抗力等等各种因素，让中国足球似乎进入了无止境的黑夜。

生存在黑夜中见不了光看不到希望，那就只好一死了之，起码能结束这看不到头的煎熬和折磨。

尽管新的一年已经开始，尽管随着疫情结束联赛将恢复主客场，但中国足球并没有迎来新的开始。李铁案还不知会牵涉多少人和俱乐部，而几家和武汉队同病相怜的俱乐部也正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

也许我们盼望躺在死亡名单上的俱乐部从到此为止，但在中国足球的漫漫黑夜里，死亡、告别和崩塌注定还将会是主旋律。

从2011年武汉足球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两度冲超两度降级，总投资超30亿到头来却是满目疮痍陷入无底洞，武汉卓尔累了也乏了。

纵使有千般不舍、遗憾甚至愤恨，我们也应当对卓尔和阎志道一声谢，毕竟他们陪伴着武汉足球走过了单枪匹马的时代。而如今武汉三镇男足和武汉车谷江大女足双双登顶，不会背负熄灭武汉足球火种罪名的卓尔在这个时候说再见既有无奈也有欣慰。就像阎志自己所说：“是时候退出这个行当了。”

只是，球迷再也看不到属于武汉足球的那一抹橙，再也没有“因为有你，卓尔不凡”的加油声，再也听不到《因为有你》响彻五环体育中心体育场或者曾经的新华路体育场、武汉体育中心、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体育场。

还要说一句，卓尔集团曾于2021年计划在黄陂区盘龙城经济开发区修建武汉空港国际体育中心，其中包括一座总投资达26亿元、超6万人的专业足球场，用于举办世俱杯、亚洲杯等国际足球赛事并作为武汉卓尔的新主场，原计划该球场将于2023年6月建成。

而现在，既没有了世俱杯、亚洲杯等国际赛事，也没有了武汉卓尔，这座专业足球场也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幻想，消失在中国足球的黑夜里。

最后，一起听一遍武汉卓尔队员在2018冲超之际共同演唱的队歌《因为有你》，和武汉卓尔以及那些年武汉足球的橙色记忆说声：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