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足球史话：第一代球王——桑巴足球之父查尔斯-米勒

如果可以通过足球联想到世界上的某个国家，那么巴西无疑会是最先出现在你脑海中的那一个或几个之一。

里约热内卢，著名的马拉卡纳体育场与基督像

关于足球是如何降生在这片奇幻而又快乐的大陆上，我们能听到各种各样的美丽传说：诗人说，足球就像那小小的咖啡虫与象鼻虫，它们在某一日随风而降，构成了这里的三大害物；艺术家说，足球像一位不速之客，在某天午后悄悄滚进了男孩们的卡波耶拉舞……

而在这些充满奇思妙想的起源故事中，最广为流传的那一个，大致是这样讲的：

1894年10月，老约翰-米勒伫立在巴西南部港口城市桑托斯的一处码头之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某人。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年轻人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他手上的两团褐色不明球体，让原本神情庄严的老约翰霎时瞪大了眼睛。

“查尔斯，你拿了个什么玩意儿？”

“这个么？”年轻人神采奕奕地说，“是我的学位证书啊。”

“啥？”

“是的呀爸爸，你儿子从足球专业毕业了！”

两人四目相对，老人家终于露出了笑脸。

1900年的巴西圣保罗，卢兹车站

从巴西来的天才

故事的开头还要从20年前说起。

1874年的一个冬天，查尔斯-米勒出生在巴西圣保罗的一个移民家庭。他的父亲老约翰是一位来自苏格兰的银行家，在巴西组织铁路建设工事，母亲卡洛塔是巴西本地人，但同样拥有英国血统。他们的家族还从事着咖啡产业，在圣保罗算得上是商界精英。

那个年代的巴西没有什么好的学校，老约翰-米勒对此深有同感。在查尔斯9岁的那一年，父母决定让他远渡重洋，去到自己的故乡英国接受良好的教育，以免像那些不学无术的本地野孩子们一样，早早地输在起跑线上。

1890年的桑托斯，一个安静的港口城市

彼时的桑托斯还只是圣保罗州一处小小的、安静的港口，年少的查尔斯就是从这里启航，经历几个星期的漂泊，来到了大洋彼岸的另一座港口城市——南安普顿。当时的查尔斯还浑然不知，他的“新家”会在多年以后被世界公认为现代足球的故乡，至于他自己，则会被冠以另一个堪称伟大的名号。

安顿下来之后，查尔斯在汉普郡的巴尼斯特学院接受教育。与一度将体育运动视为野蛮、暴力行径的巴西不同，彼时的足球早已在英格兰各地风靡，那里有着成体系的规则、赛事、俱乐部、管理机构，全国性质的大赛——英足总杯已经举办了十年，这些都是小查尔斯不曾见过的新鲜事物。

足球圈有句俗话说，“足球不是由巴西人发明的，但足球是为了巴西人而发明的”。我们无法从理论上证明巴西人是否真的对足球有着得天独厚的种族优势，但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小查尔斯绝对是支持这一观点的有力论据。

在学校里，查尔斯在足球与板球运动中都展现出了高于常人的天赋。幸运的是，他的校长克里斯托弗本人也是一位狂热的足球运动员和爱好者，他自行组建了一支由学生和精英组成的足球队，这无疑对查尔斯的成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校队时期的查尔斯，坐在最前面的就是他

据文字资料记载，查尔斯尽管身材矮小，但身法灵活、精于脚下盘带技术，在场上能够出任前锋与边锋的位置。人们送了他一个唤作“Nipper”的绰号，直译过来的话是……镊子？Emm，据说是在形容他快速、灵活、穿插自如的特点。

一位老师曾这样向职业队教练介绍查尔斯：“我们学校里有不少会踢球的孩子，那个叫查尔斯-米勒的巴西小伙更是出类拔萃，他似乎就是为这项运动而生的。他是一个罕见的天才、一块金子、一个天生的得分手！让他首发吧，你不会后悔的！”

1891年，16岁的查尔斯加入了由当地圣玛丽教堂青年会组成的一支球队，也是我们如今熟知的“圣徒”南安普顿的前身——彼时刚刚职业化不久的圣玛丽(St.Mary's)。在那里，小查尔斯也有着惊艳的发挥。

能认出他吗？小查尔斯坐在最左侧

在一场队内对抗赛中，查尔斯代表圣玛丽B队挑战A队，开场哨响起后不久，查尔斯先是护住球，轻松过掉一线队后卫乔治-卡特，随后一脚射门洞穿对方门将的十指关。尽管B队最终以5-7告负，但查尔斯的这粒进球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天呐！他过掉了卡特，我们全村儿最好的边后卫！

查尔斯的冠军奖牌

当时的英格兰南部地区还没有建立起职业联赛，因此在效力圣玛丽总共三个赛季时间里，查尔斯仅代表球队出战过十几场正式比赛。与此同时，查尔斯也继续在为他的校队和地区队效力。在校队的最后一个赛季，查尔斯总共出场45次，打进34粒进球，而在1893年的一项杯赛中，查尔斯代表汉普郡出战并夺得了冠军。

值得一提的是，查尔斯还加入过一支名为科林蒂安(Corinthian F.C.)的业余球队。当时，他们却被视为是英国最好的球队，经常在世界各地进行巡游比赛、传播足球运动与公平竞赛精神，也因此在全世界享有盛名。日后，巴甲的科林蒂安队沿袭了他们的名字，甚至连皇马亘古不变的白色也是受到了他们球衣的启发。

英国科林蒂安队的logo，这支球队成立于1882年，1939年宣告解散

在著名的“科林蒂安精神”中，有一条叫做“绅士是绝对不会向对手故意犯规的”。据说在获得点球时，科林蒂安的队长会故意把球踢飞，而在对手获得点球时，门将会抱着门柱睡大觉。

除了作为球员效力之外，查尔斯还会在学校里充当“小教练”一样的角色，给一些刚入门的小伙伴们提出建议，推广足球运动。

这里的人，居然不会踢足球？

时光来到文章开头的1894年，20岁的查尔斯-米勒学成归来，再一次踏上故乡圣保罗的土地。除了一般的行李物品，查尔斯还带上了两只足球、一双球鞋、一身旧队服、一个打气筒……对了，还有一个记录着汉普郡官方发布的足球规则的小本本。

在查尔斯的家乡，有着一家名叫圣保罗竞技(São Paulo Athletic Club)的体育俱乐部。注意，这个“圣保罗”与我们现在熟知的那支巴甲劲旅并不是同一支球队，它成立于1888年，一些移居在巴西的英国侨民会在这里通过各种运动消磨时间。然而，就当查尔斯-米勒手捧着全套装备踌躇满志地归来，准备将他的天赋带到这座城镇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这里的这些“英国人”，竟然不会踢足球！

圣保罗竞技的队徽，他们成立于1888年，是一家综合性体育俱乐部

查尔斯可不会放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一边在圣保罗竞技跟队友们打着板球，一边趁机拉拢身边的兄弟朋友。那本不起眼的足球规则可发挥了大用场，它让查尔斯从一位刚出道不久的U23小将摇身一变成为了这里的青训总教头，从零开始教大家认识足球、学踢球，一位现实版的“球辅导”就此诞生。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1895年的春天，查尔斯喊上了自己在俱乐部里悉心培养的22位小伙伴。在附近一片灌木丛生的草地上，他们赶走悠闲吃草的骡子，一场激动人心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来，我给你们分一下队~你们这些，是圣保罗铁道队，你们的门在那边儿！然后你们，你们叫燃油队，你们攻这边儿！噢还有，下半场就是另外一边儿了，别忘了！”

载入史册的第一场比赛，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看似杂乱无章的场景成为了查尔斯-米勒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在这场比赛中，查尔斯代表铁道队打进2球，成为球队4-2获胜的功臣，这也是巴西历史上第一场官方认证的足球赛事。

令查尔斯倍感欣慰的是，足球很快在当地流行起来，特别是在社会精英阶层与海外侨民群体之间。圣保罗竞技俱乐部内终于建立起了一支正规的足球队，他们的第一个对手是麦肯基学院，一支由当地贵族学校的学生们组织起来的球队。1899年，查尔斯带领他的球队与麦肯基学院进行了一场比赛，地点同样是一片丛林间的草地，最终查尔斯的队伍以1-0取胜。

与此同时，一些与查尔斯身世相近的海外移民、海归同胞们也在巴西各地做着类似的事情。

其中一位比较知名的是托马斯-多诺霍(Thomas Donohoe)，他是个来自苏格兰巴斯比的印染工人，于1894年来到巴西，开始在首都里约的班古地区开拓自己的足球事业，随后成立了班古足球俱乐部。时至今日，俱乐部的原址已被改建成一座购物中心，当地人在那里为多诺霍铸造了一尊铜像，以纪念他对巴西足球的贡献。

多诺霍位于班古的铜像

同样在里约，一位名叫奥斯卡-考克斯(Oscar Cox)的超级富豪从瑞士留学归来，随后拉拢上流社会中的一众好友，于1902年成立了著名的弗鲁米嫩塞足球俱乐部。

还有一个人名叫汉斯-诺比灵(Hans Nobling)，钟爱足球的他来自德国汉堡，却不太受当地英国人的待见，还曾因国籍问题被圣保罗竞技拒之门外。诺比灵于是自立门户，先是协助成立了一家名叫巴西国际(Internacional)的俱乐部，接纳当地来自各国的海外侨民；而他并不满足，随后又在圣保罗创立了SC日耳曼尼亚(Germânia)，队如其名，他们的球员全都是日耳曼人。

每当一股新的热潮出现，自然也会有反对的声音。譬如，某家巴西报社便将足球形容为“愚蠢的英国疯子的愚蠢的体力游戏”；一位记者疑惑地写道：他们把一个牛膀胱一样的东西踢进一块方格里，接着有一拨人非常高兴，另一拨人很伤心……甚至连警方都开始出动，他们曾逮捕了一位正身穿队服前往比赛的圣保罗竞技队员，理由是“在公共场合无故裸露大腿”。

1902年的巴西足球赛事，当时已经有上千名球迷会来到现场观战

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在当时的巴西时有发生，然而，足球的魅力难以抗拒。以圣保罗里约两大城市为代表，和一家又一家的足球俱乐部正如雨后春笋般在巴西各地涌现出来。

这个时候，光是在圣保罗便有了包括圣保罗竞技在内的六家职业足球俱乐部。望着眼前一幅“盛世如你所愿”的场景，时任圣保罗竞技主教练兼队长兼主力前锋的查尔斯-米勒难掩激动的心情。

时机已到，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最佳射手与“茶壶”绝技：不会做门将的前锋当不了好裁判

1901年11月14日，在查尔斯-米勒的推动下，圣保罗地区成立了巴西历史上首个职业足球联赛——保利斯塔锦标(Campeonato Paulista)，或称为巴西圣保罗州锦标赛。

圣保罗州锦标赛的官方标志

赛事在创办初期的规模不大，第一年总共有五支球队参赛，其中便有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圣保罗竞技、巴西国际、麦肯基学院、SC日耳曼尼亚。还有一支名叫保利斯塔人竞技，和前几位不同，这支球队完全由巴西本地人组成，并且实力不俗，连续三年都夺得了联赛亚军的好成绩。

至于冠军嘛……对于查尔斯这样的一位满级号玩家来说，参加这样的比赛多少都有些“降维打击”。圣保罗竞技在他的带领下所向披靡，一出马便拿下了联赛三连冠，查尔斯本人也凭借第一年10粒进球、第三年9粒进球的数据，两次当选赛事最佳射手——噢对了，第二年他似乎去兼职当了裁判，还因为亲自执法圣保罗竞技vs保利斯塔人的比赛而引发了一些争议，而那年的联赛最佳射手，只进了4个球。

1904年圣保罗竞技三连冠功勋球员，查尔斯在这个时候留起了英式的大胡子

历史记载中，查尔斯是巴西第一位会使用脚后跟踢球的球员。他还有一门自己独创的技术动作：他会使用脚后跟将球挑起，让皮球飞向空中，从自己的身后越过头顶。听起来有点像如今的彩虹过人，但似乎又有不同之处。这个动作被巴西人形象地称为“茶壶”，它的葡语写法为“Chaleira”，是查尔斯(Charles)名字的变形。通过这个动作，小个子的查尔斯也具备了“空中火力”。

1901年，查尔斯代表圣保罗地区队迎战里约，的确是小小的一只

有些难以置信的是，查尔斯他、他……是的，他居然还是一位优秀的守门员。只不过他在这个位置上出现的机会很少，而且运气也不怎么好。

夺得三连冠之后，圣保罗竞技的王朝统治告一段落，他们在1906年的一场比赛中以1-9惨败给巴西国际，当时出任首发门将的正是我们可怜的查尔斯。随后查尔斯宣布退出球队，圣保罗竞技也一度退出了职业联赛，再也没能重现当年的辉煌。

1910年，36岁的查尔斯-米勒在一场友谊赛中完成了他在圣保罗的谢幕演出，对手是远渡重洋来到巴西的科林蒂安，是的，那是他在英国的老东家。最终圣保罗竞技以2-8的比分脆败，帮助球队打进两粒进球的正是查尔斯。

于1910年成立的科林蒂安，成立伊始便是巴西的一支劲旅

同一年，另一家名叫科林蒂安的足球俱乐部在圣保罗成立，它的全称为科林蒂安保利斯塔体育会(Sport Club Corinthians Paulista)，这个名字正是来源于英国的那支科林蒂安。据悉，这也是查尔斯-米勒向俱乐部主席提出的建议。百年之后，他们成为了巴西历史上最成功的俱乐部之一。

巴西足球之父

挂靴之后，查尔斯并没有远离自己心爱的足球，他成为了一名专职裁判，也参与到了圣保罗竞技的一些决策事务中。而在他的家乡圣保罗，查尔斯-米勒的名字已经成为了足球的代名词。

查尔斯-米勒可能并不是第一个或者唯一一个手捧足球回到巴西的人，但他将一套完整的联赛体系带到了这里，他是巴西足球历史上的第一位球星、一位伟大的球员、一位伟大的教练，也是职业足球的奠基人。

在部分人眼里，一行短短的“巴西足球之父”还不足以去囊括查尔斯-米勒的全部贡献。在他的努力下，足球所带来的快乐席卷了巴西，这项曾被视为“野蛮”的行径，一步一步成为了街头巷尾孩子们脚下随处可见的全民运动。

而在1930年左右，当巴西足球联赛开始进一步职业化改革，曾经引领时代先驱的查尔斯却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旧时代的残党”，他并不认同这些更高级的改革方案，但也无力阻止世事的变迁。

大概在查尔斯的眼里，足球就应该是轻松、纯粹而快乐的。它应该远离金钱、远离政治，就像多年前那个难忘的午后，小查尔斯自豪地将自己的“学位证书”展示给一脸疑惑的老父亲时的样子。

1948年，圣保罗对阵南安普顿的友谊赛，74岁的查尔斯米勒为两队开球

1953年，78岁的查尔斯-米勒与世长辞，他没能见证1958年巴西首次捧起世界杯冠军时的场景，但他传奇的一生将会令这座足球王国永远铭记。

在查尔斯-米勒作为球员活跃的时代，巴西还算不上世界上的足球强国，足球运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只是欧洲移民、贵族与上流社会的专利。这种“贵族爱玩球，穷人玩个球”的情况，直到20世纪20年代的巴西才开始改善。